宋国诚／政治大学国际关系研究中心资深研究员，中国问题与国际战略学家，《宋国诚观点》YT频道主持人

面对一个重大的国际冲突，特别是涉及民族、宗教、文明的冲突，并须从过去、现在、未来三个途径来理解。始于2025年6月13日以色列攻击伊朗而爆发的“以伊战争”，不是边界纠纷或贸易冲突，而是一种“不共戴天”的生死对抗。

伊朗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其历史及聚居点可已远远追溯到公元前4000年，古称“波斯帝国”，期间经历了“阿契美尼德帝国”（公元前550–330）、“塞琉古帝国”、“帕提亚帝国”及“萨珊王朝”，曾经统治中东和中亚长达千年以上。伊朗今天沦落到如此田地，根源在“好强、好斗与好战”，特别是掌握政权的“神学士集团”，利用“宗教武器化”，意图以侵略为手段复兴单一型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帝国。

实际上，伊朗并非伊斯兰民族，而是波斯民族，传统的宗教是祆教（俗称拜火教），不是伊斯兰教，但今日的伊朗却自称是伊斯兰的领袖国家。以色列和伊朗的历史仇恨很复杂，但可以归结两个重点：一是反犹太复国的恐怖主义对以色列的威胁，二是伊朗试图以核武与支持以色列的美国对抗。

一，以伊历史仇恨的三个关键

1，第一个关键：1979年伊朗革命。

1979年什叶派激进份子发起革命，推到了亲西方的巴勒维政权，迎来了柯梅尼的神权统治和建立革命卫队等等。柯梅尼提出了“输出革命”与“消灭犹太”的主张。在此期间，激进分子为了报复美国庇护巴勒维国王而占领美国大使馆，爆发了“伊朗人质事件”，又试图把革命输出到其他海湾国家。革命后上台的柯梅尼提出“建立伊斯兰教哈里发王国”的远景，这个远景就是以消灭以色列为最高目标，他宣称：“占据耶路撒冷的政权必须从历史上消失”。这个“远景”，其实是一种远远向后倒退千年的愚蠢思想，从此伊朗个别了现代化。

979年2月1日，何梅尼乘坐法国航空的波音747包机返回德黑兰。翻摄自维基百科

尽管柯梅尼在1989年就去世，但直到今天，伊朗还是借由扶植大规模的反以色列恐怖组织，继续实现何梅尼消灭以色列的遗志。1987年伊朗支持成立“伊斯兰抵抗运动”，也就是现在的哈玛斯，成立的目的就是“消灭以色列国”，伊朗每年向哈玛斯提供超过一亿美金的支援，包括武器供应与人员培训。这是以伊历史仇恨的第一个关键。

伊朗革命之后就建立了“革命卫队”。这支另别于国防武装部队、主要在保护宗教领袖的“御林军”，不对内贪腐、集权和压迫，其中自称精锐的“圣城旅”负责对外作战，成为指导、指挥、筹画恐怖攻击以色列的司令部。所以在这次代号“崛起雄狮”（Rising Lion）的军事行动，革命卫队就是以色列主要的攻击目标之一。

2，第二个关键：伊朗发展核武

伊朗早在1950年代就开始进行核能源的开发，2003年伊朗宣布成功提炼出铀燃料，2010年2月生产出第一批高纯度浓缩铀。至今为止，联合国已通过四个制裁伊朗的决议（包括2006年的1737决议、2027年的1747决议、2008年的1803决议、2010年的1929决议）。直到一色列发动攻击的前一天，“国际原子能总署”（IAEA）还对伊朗发出制裁。虽然伊朗在2003年就已签署《不扩散核武器条约》附加议定书，但无论联合国如何加深制裁，伊朗一直采取规避、闪躲、欺瞒、秘密的方式，继续发展核武器，并且已经达到提炼高浓缩铀60%的地步。以色列非常清楚，伊朗就是要动用核武消灭以色列。

3，第三个关键：支持反以色列的恐怖组织

伊朗长期扶持并支援“反犹太/反美恐怖组织”，包括黎巴嫩的真主党、巴勒斯坦的哈玛斯、也门胡塞武装组织、伊拉克民兵等等，都是伊朗的“圣战代理人”。自1980年代以来，这些“伊斯兰小兄弟”持续而不断的攻击或骚扰以色列。换言之，伊朗一直在组织“反犹太包围圈”，形成地缘政治上多方夹击的灭犹力量，特别是2023年10月7日，哈玛斯对以色列的恐怖攻击，这不仅导致至今尚未停歇的“以哈战争”，也使以色列每天面临生存的威胁，迫使以色列誓言必须铲除伊朗神教政权。

二，以伊战争当前局势的三个关键

1，以色列为什么要发动攻击？什么叫Rising Lion行动？

在这次称为“崛起雄狮”（Rising Lion）以及随后各波的攻击行动中，伊朗最高军事领导阶层，从革命卫队总司令、武装部队总参谋长到9名核科学家，遭到精准打击而丧命。以色列情报组织“摩萨德”（Mossad）是前已潜入伊朗境内，建立无人基地，导致以色列攻击行动展开前，就已瘫痪伊朗的防空系统，导致伊朗失去制空权，也无法阻止以色列的攻击。

首先，伊朗拒绝了美国的谈判建议，坚决保留铀浓缩权利，并要求立即解除所有国际制裁，这种强硬立场使以色列必须采取先制攻击。其次，以色列采取的是不敌视平民的“针对性攻击”，只打击重点设施和特定人物，以避免再次受到人道主义的批评。最后，所谓“有备无患”，以色列做出因应伊朗报复行动的充分准备，在攻击行动之前，以色列宣布了进入全国紧急状态，学校停课，公共活动全面禁止，已减少遭到伊朗报复性攻击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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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攻击行动的时间点上，在以色列发起对伊朗《崛起雄狮》的军事行动之前一天，“国际原子能总署”（IAEA）理事会6月12日正式认定伊朗“违反核不扩散义务”。这是20来IAEA首次因伊朗不遵守协议而谴责伊朗。该决议指称：“自2019年以来伊朗多次未能履行义务，未就伊朗境内多个未申报地点和未申报核材料与活动，向IAEA提供充分且及时合作；伊朗并未根据与原子能机构所签的《保障监督协定》，遵守规定义务”。就在在IAEA理事会谴责伊朗几小时后，以色列“有理有据”的宣布攻击伊朗核子目标。

至于以色列为什么要攻击伊朗？色列总理纳坦雅胡在电视演说中已经做出说明：

“这是一场有针对性的行动，目的是要全面遏止伊朗对以色列生存的威胁。这次行动会持续多天，直到我们彻底消除这个威胁。几十年来德黑兰的暴君们公开叫嚣要毁灭以色列，他们不只是说说而已，还实际着手发展核武计划。最近这些年来，伊朗已经生产出足够制造9颗原子弹的高浓缩铀，9颗，就在这几个月，伊朗还采取一些前所未有的步骤，武器化这些浓缩铀，如果不阻止，伊朗很快就会生产出核武器，可能是一年，也可能只是几个月内，这对以色列的生存构成了迫在眉睫的威胁”。

“80年前，犹太民族成了纳粹大屠杀的受害者，今天，这个犹太国家不会再让自己成为下一场由伊朗政权发动的核子大屠杀的受害者。作为以色列总理，我一直强调，以色列绝不会允许那些想要消灭我们的人，拥有这种权利。今晚，以色列用行动兑现了这句话。我们打击了伊朗铀浓缩计划的核心目标，我们也打击了伊朗核武器化项目的关键设施。我要感谢川普总统，在对抗伊朗核武计划上的领导，它一再表明，伊朗不可以拥有核浓缩计划……”。

2，第一个关键：温和阿拉伯国家的态度

一般来说，判断一场“双边冲突”是否扩大，要看是否产生“溢出效应”（spill-over effect）和“卷入程度”（involvement）。“溢出”是指双边冲突像旋涡式的扩散到相关利害国家，“卷入”通常是指大国介入进行干预，试图使冲突的结果有利于大国一方。

目前，多数的温和派阿拉伯国家采取“中立”的态度。虽说中立，实际上是“暗助”或“护航”。在以色列启动攻击行动时，叙利亚提供领空开放，让以色列的战机得已“截弯取直”，长驱直入；伊朗在报复以色列时，沙特阿拉伯和约旦，还协助拦截伊朗的无人机和导弹。所以目前还没有出现“溢出效应”，实际上，更多阿拉伯国家还期待“内缩”效应，不希望以伊冲突波及到自身。除此之外，温和阿拉伯国家之所以采取“观望”，还有3个原因：

（1）阿拉伯世界分属不同的派系，例如埃及、沙乌地、约旦、土耳其，信奉的是逊尼派，在伊斯兰宗教圈占多属。伊朗则是“极端什叶派”（或叫“基本教义派”），是少数，如果“温和的逊尼派去支援激进的什叶派”，会在伊斯兰宗教圈引起派系认同的混乱。

（2）温和派阿拉伯国家为和以色列打仗已经毫无意义；所谓“圣战”早已过时甚至自取灭亡，所谓“穆斯林兄弟”的革命情感也已经不存在。温和派阿拉伯国家多数转向现代化发展，最近更努力从“石油王国”转向“AI王国”，也就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对于伊朗到了21世纪的20年代还在搞圣战、搞革命输出、搞神权政治、搞“反犹太复国主义”（以色列已经建国多少年了！），其实都在暗中偷笑或扼腕叹息。当前的伊朗，既无自顾不暇的俄罗斯扶持，只剩中共在背后“嘴皮子撑腰”，其他穆斯林小兄弟，也被以色列和美国打趴在地，伊朗在阿拉伯世界中已经处于绝对的孤立状态。

（3）许多温和派国家已经和以色列关系正常化。埃及早在1979年就与以色列签署和平协议，并且与以色列进行密切的经贸往来，2020年9月，以色列一口气达成了四项与阿拉伯国家的和平协议。分别与阿联酋、巴林、苏丹、摩洛哥等国家，签署了《亚伯拉罕协议》。在这项协议的约束之下，几乎没有一个阿拉伯国家会出手援助伊朗。

3，第二个关键：伊朗对核武计划的态度

伊朗的核武计划是伊朗与西方和以色列冲突的最根本的原因，美国对伊朗的制裁已经超过27年。西方国家一直希望采取“谈判说服”和“协议约束”，来遏止伊朗发展核武，但是，伊朗一直对核武存有一种“宗教式痴迷”，把核弹头看成和阿拉一样神圣。对美国和以色列来说，由于伊朗最高领袖哈米尼以一直扬言要消灭“无赖的犹太复国主义政权”，如果不尽早提早摧毁伊朗的核设施，伊朗将成为邪恶轴心“第四个拥核国家”，对以色列和自由世界必将产生更大的威胁。

所以，当前情势的关键之一，就是伊朗是否放弃核武计划？如果不是，以伊之间的战争就会无限上升、战况凄惨！

4，第三个关键：以色列攻击伊朗的战略目的

这场代号“雄狮崛起”（Rising Lion）的行动，有三个目标：一是“斩首”，二是“灭核”，三是颠覆。但这三个目标至今还没有完全实现。

（1）在斩首行动中，唯独放过了最高领袖哈米尼；这是为了把哈米尼当成“有用的笨蛋”（useful idiot）：留下一个活口，看看是否接受谈判。然而，在以色列再度攻击伊朗的国家电视台和司法大楼之后，纳坦雅胡宣称：“不排除对哈米尼进行斩首行动”。

（2）伊朗（目前可知）的主要的铀浓缩厂在三个地方：一是位于什叶拜圣地“库母”（Qom）深山里的福尔多（Fordow），一是位于德黑兰南方的“伊斯法罕”（Isfahan），一是伊朗最大的铀浓缩基地“纳坦兹”（Natanz）。实际上，由于伊朗的核设施深入地下达80米，必须使用只有美国才拥有的“大型钻地炸弹”才能摧毁。所以，以色列并没有“完全、彻底”摧毁伊朗所有的核设施。实际上，这可能是以色列下一个战略目标。

许多媒体认为，这次以色列的军事行动彻底摧毁或至少让伊朗的核武进程倒退几十年，其实未必如此。

近年来，伊朗为了规避联合国及西方情报机构的追踪、监督与调查，已发展出一种“核武迷彩术”，通过分散、深藏和伪装等等手法，保存并秘密发展核武。以色列击杀了伊朗的核武科学家，并不等于摧毁伊朗的核设施，许多秘密的核武基地可能还没有被找到，所以说以色列已经达成对伊朗的“灭核”，还言之过早。另一方面，尽管伊朗还未达到生产核弹头的能力，但若高浓缩铀的程度达到60%，就可以制造出“脏弹”（dirty bomb），一种把放射性物质（通常为铀）与常规炸药相结合的放射性“类武器”，甚至不需要引爆，就可以造成辐射污染。脏弹的威力虽然不及核弹，但仍然构成相当程度的威胁。

三，以伊战争未来情势的三个关键

1，美国是否介入？

由于伊朗的核子设施深埋地下，以色列目前武力无法完全摧毁，加上以色列不可能派出地面部队进攻伊朗，因此这场战争的决定性因素还是在美国。

6月16日西方媒体报导，共有超过30架的美国空中加油机集体飞往中东，美国“尼米兹号”航母战斗群也开往中东并和卡尔文森号战斗群会合，等于是“双航母镇守中东”。这是否意味美国将加入战局？包括美以联手彻底摧毁伊朗的核子武力，是未来情势的第一关键。

在我看来，如果战事继续延烧，美国“不想介入也得介入”。美国现在采取的是“暂时警戒、必要介入”的策略。昨天川普提前结束G7会议回到美国，并指示所有美国人都要离开德黑兰，以色列也警告在核武设施附近的伊朗居民要撤离，俄罗斯也在6月15日宣布撤侨，这是一项美国可能介入，或至少即将发生更大规模攻击之前的警讯。

美国现在采取的是“暂时警戒、必要介入”的策略。东方IC

对于美国的立场，我的看法是：美国已经决定终结伊朗政权，并警告伊朗必须“无条件投降”（unconditional surrender）。川普已经表态：不是停火，而是结束，也就是铲除伊朗核武，拉下伊朗政权。美国现在已经把大型钻地弹运往以色列，目的就是：如果伊朗不投降，就是摧毁核武。

我认为，美国最多只能允许它的盟友发展核武对付美国的敌人，绝不会允许美国的敌人发展核武来对付美国和她的盟友。伊朗只要逼近制造核武的能力，就是逼近亡国的地步。

2，伊朗是报复？还是退缩？

伊朗如果不知进退，执意要报复以色列，那就有可能迫使以色列联合美国，对伊朗进行“灭国计划”，我相信这是美以联合计划的Plan B。伊朗目前处于“四大家族”－哈米尼家族、柯梅尼后裔、革命卫队（苏莱曼尼家族）、世俗派－的内斗当中。谁能取得权力斗争的胜利，从而改变伊朗的政治体制，是未来发展的第二关键。

3，哈米尼政权是否垮台

有外媒报导，哈米尼有可能采取“阿塞德模式”，准备逃亡俄罗斯。如果哈米尼政权垮台，伊朗就会出现极度混乱和权力真空。在中共与俄罗斯都无力填补伊朗的无政府状态，以色列即可能支持伊朗人民革命，扶持流亡的巴勒维王储返国，最终结束伊朗神权政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