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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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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这可就有点难了。罗姨说,可不是么。罗叔整天还老跟我嘟囔,说既然嫁给了德国人,就不妨懂得一点德国的文化,先简单读一点德国的历史和地理,听听德国的古典音乐也是好的。罗姨心里起急,只好到图书馆借了一些有关德国的中文书,虽然中文书读起来也费劲,但好歹能明白里面说的是什么。她光拣里面人名地名的德文原文抄下来,回去加紧练习。罗叔随便谈起来,罗姨也就随口抛出几个人名地名来,贝多芬、俾斯麦、哥廷根、海德堡什么的,好在罗姨的德文发音不差,别说还真挺管用。罗叔说,没想到罗姨有关德国的知识很有长进,只是希望罗姨德文再提高一些,把这些人名地名前后的文法句子也能连起来。罗姨对我说,幸好现在罗叔的中文还不十分中用,也是结结巴巴,所以挑不出她的什么错。可罗姨发现罗叔的中文目前进展神速,可能要不了多久,她的这套名词战术就不能支应了。

听了罗姨的话,我就建议罗姨不要总是想着罗叔的要求,不妨利用自己的长处打开自己的事业,能够自立了,对别人的话也就不会那么在意了,罗姨说她也正是这样想。

罗姨大约真是从小让穷给折腾怕了,所以最先想起来的主意就是挣钱。罗姨跟着罗叔经常在洋人圈里转,虽然开始的时候听不懂他们说的都是些什么,但过来过去的事情总能猜出一些。罗姨发现洋人都喜欢中国的丝绸制品,她就起了心。后来和几位洋人太太混熟了,闺房之中谈起内衣的做工,都说要是能有中国的丝绸为料就好了。罗姨原先不懂内衣有什么稀奇,不也就是羊毛衫、棉毛裤么。后来有位洋人太太向罗姨展示了几件贴身的内衣,她才明白洋人却还有这么多的讲究。罗姨想这倒没有什么难处,而且用料还少,不是都一样做么。她央求洋人太太给她几件穿旧的内衣,还有一些带到中国来的内衣服装目录,她就想办法找工厂试制了几件,拿给洋人太太看。没想到洋人太太一看连说好极了,于是罗姨就又试着加工。

这样一来二去的,罗姨的丝绸内衣在京城洋人圈子里就有了点儿名气。罗姨后来听说南方裁缝的手巧,工钱还便宜,料子也好,于是又试着到南方找了两三处加工的去处。慢慢地,罗姨的生意就有些往上走。再后来,罗姨发现有的洋人太太大批从她这里订货,是拿回自己的国家去卖。罗姨想,只在北京这些洋人圈子里小打小闹能赚几个钱,如果能直接卖到外洋,肯定价钱会更好,我何不就自己办起来呢?

过了不久,罗姨第一次随着罗叔到德国去度假,就留了个心眼儿,带了几件丝绸内衣的样品。趁罗叔不留神,她拣考夫霍夫和卡尔施达特几家最大的百货公司去找人看货。

罗姨德文说得不灵,但心眼儿活泛,听力还行,而且行前已经准备好了一堆德文句子写在几页纸上,说不上来就指着纸上的德文让人家读。因为一来罗姨的货是真好,二来价钱又是吓人的便宜,人家就答应考虑考虑,说是这里不成,还可以帮助联系几家小型的内衣专卖店。罗姨听说国外都讲究个信用,公司不会跟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做生意,于是就说,如果信不过,可以把货先搁在这里试卖,订金都先不要。谈过三五回之后,居然就有一家老板推荐给他的下属公司接下这笔生意。没想到,带去的货样一下就被人看中了,开了订单让罗姨赶紧送货来。罗姨心里高兴,但在罗叔面前仍旧不动声色。

回到北京之后,她拿订单给我看,说是上边一大堆的德文字都不认识,可还假模假式地读了一遍合同,看见那些阿拉伯数字都没错,她就放心地签了字。我吓唬她说,这合同是把她给卖了身的收据。罗姨笑着说,我知道德国人老实,做不出咱们这儿那么阴奸损坏的缺德事。

不过后来罗姨觉得这样的确还是太冒险了,非得有个万全之策才行。她找来几张透明塑料薄膜来,在上面描下合同的格式,然后让我给她把合同上的文字翻译成中文,也写在塑料薄膜上。这样每次拿到合同,她就把这张塑料薄膜罩在合同上,内容也就一目了然。

靠了这样的办法,罗姨的生意居然做起来了。她又认识了汉莎公司来回跑中德航班的几个职员,有时就托他们把货随手捎到德国去。好在丝绸内衣轻得很,几百件捆起来还装不满一件手提箱,人家得了罗姨的好处,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罗姨自己还跑了几趟德国,慢慢地也是轻车熟路了。

一两年下来,罗姨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先后还给罗叔生下一双可爱无比的儿女。

只是罗姨和罗叔的感情生活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罗姨经常猜忌罗叔在外面另外有了人,有时心里委屈了就跑到我们家找我的妻子诉苦。有一次罗姨偷着拿了一本罗叔的笔记本跑来,说是找我瞧瞧上面是不是写了罗叔和别的女人约会的内容。我吓了一跳,赶紧让她送回去,说我绝对不能干这类探防隐私的事。当然,我知道罗姨也是逼急了,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其实罗姨的德文自从办起生意以来长进不少,可以多少读懂一点普通的德文合同。不过至今我也还是不知道罗姨当初对于罗叔有外遇的德文证据理解是否正确,因为买卖合同到底不同于普通文法。许多年之后罗叔和我说起往事,说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外遇,罗姨就是让那些德文合同害了,自以为懂了德文,其实连起码的德文都看不懂。大约罗叔后来和罗姨吵架,也知道罗姨偷看过他的笔记本。

罗姨和罗叔的架吵归吵,生意还是照样做,而且越做越大。罗姨大约每个月都要往德国跑一趟,回来就说这次收获很大。因为我们对生意一道完全不通,并不知道其中的奥妙在哪里。罗姨姑妄说之,我们也就姑妄听之。偶然到罗家小坐,我们更多的还是和罗叔聊共同感兴趣的事,罗姨仍是对挣钱着了魔,有时还笑话我是个捧着金饭碗要饭的呆子。看到罗姨对自己目前的生活这样有自信,我也替她高兴。

八九年底,我只身赴美,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只能借道德国前往。罗叔当时刚从德国回北京,罗姨还在汉诺威,罗叔嘱我一定到他的府上看看。好在也是顺路,我动身出来到柏林之后,拔腿就先到了汉诺威。

罗姨到车站接我,这是第一次我在国外见到她。一见面罗姨就说,明天正好她要见一位大公司老板,让我一定随她去。她看我风尘一路的邋遢相儿就说,这是间服装公司,你得穿着好一点儿,就说是公司的合伙人。我连说算了,别给你丢人,再砸了你的买卖,我赔不起。罗姨说,不行,你非得去。要不介人家老看着我一个人窜来窜去,还当我是一个人的皮包公司呢,你去了好歹给我撑撑场面。

第二天的约会上我才发现,罗姨的手面大了许多,德文口语也精进了不少,随时随地还插科打诨地开个玩笑,做生意居然做出这等味道来了。这桩生意并非是在德国,而是要把她的货物卖到西班牙去。看见罗姨谈笑风生的样子,我倒反而拘谨起来,惟恐我的举止有个闪失坏了她的生意。我发现,虽然罗姨实际只上过一年小学,但凭了那股不甘人后的倔强和对生意钱财的挚爱还真是杀开了一条血路,有些像是西直门老城墙砖缝里长出的那些歪脖树,虽然难看,但你不得不佩服它顽强的生命力。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华夏文摘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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