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家罗新是国内最早了解保罗的一批人,那时保罗才刚刚进入亚洲。等他走到了中国,罗新也多次加入行走队伍。他们曾走在陕北,白天翻山越岭,夜晚一起睡在窑洞。罗新和我也共享了这个同为写作者有些“心虚”的时刻:在他准备睡觉时,保罗仍在啪啪打字,甚至想戴上头灯挑灯夜读,最后算是被罗新劝了下来。那一晚,保罗一直写到了凌晨三四点。第二天早上7点,又是保罗叫起来了他。
在着手写作《从大都到上都》时,罗新在序章里将萨罗佩克的行走看作“当今最伟大的徒步旅行”,并将自己这段从元大都到元上都的徒步视为闲庭信步,只当向他致敬。
罗新(左)和保罗(右)摄影:潘潘
11月24日关门山,傍晚有雪❄️
在小市短暂休息后,我们再次出发,又有两位新朋友加入了队伍,她们是上海纽约大学的助教,刚刚配合保罗完成了他这学期开设的写作工坊。今天的行程有23公里,要进到关门山里。
这是个周五,前一天刚刚大降温,真正的冬天将要来临。我们背着大包,穿过摆着新鲜臻蘑和冻鱼的早市,路过羊汤馆子,又穿过人群。我们走过车辆管理所、旧家具城、五金店、轮胎店,然后是林业局和公路工程队,再翻过一座桥,当砖地变成了水泥路,也就正式和城市作了别。我以往习惯了坐高铁,往往回个微信的工夫,窗外就只剩高斯模糊后的防风林和大片农田,而用步行的距离丈量,土地又意外有了舒展和铺开的空间。是没有大新闻,但细小的变化就发生在当下。
现在,我们一行人走在省道的两边,秋收结束在上个月末,地里早就没有了人,一路上只有小巴会时不时超过我们。
“80%的时间里,我都走在这种地方,”保罗说。他最喜欢走的是未经硬化的土路,泥土自带弹力,行走在上面最轻松,但这些年,因为各地大力进行基础设施建设,绝大多数地面已经铺上了柏油路和水泥路。
2021年夏末秋初,保罗离开了缅甸,想要从云南入境中国,但因为口岸的政策性关闭,他只能多年来第一次坐上飞机,从上海入境。这也成为保罗自2013年开始徒步以来最快速移动的一段旅程,前一天,他还在曼德勒激烈冲突的大街上,下一刻,他就必须搭乘飞机离开缅甸,多一天都不行。
7小时的飞行后,保罗兜里揣着几枚缅币,出现在了上海浦东机场。他才发现原来现代世界哪儿哪儿都充斥着人工塑料制品,还有巨大的广告牌,散落在人迹寥寥的机场里。他被送到离市区40公里的隔离酒店,酒店只允许外卖点餐,但他上一次生活在城市时,打车软件才刚刚问世。因为不会操作软件,保罗最后联系了一位远在台湾的朋友,隔着海峡为他点了一杯热茶。
两周隔离过去,保罗接种了国产疫苗,又飞回云南,到了云南腾冲市附近的雨伞村,这是他当时能到达的最接近缅甸的中国村子。他就是想要用脚走完整个路程。时隔多月,他再一次脚踏在土地上,万寿菊盛开,保罗头戴草帽,站在和煦的阳光里,重新感受到了生命力。云南成为他在中国最喜欢的省份,和缅甸的乱与上海的快都不一样,云南温暖、热烈、自然,野生,田里也大量种植玉米,很像他的家乡墨西哥。
在中国的两年,保罗绝大多数的时间行走在乡村之间,村里的防疫政策往往不像城市一样严格,在全球停滞的同时,他奇异地成为了少数仍在路上的人。他好几次面临即将被隔离的情况,但都有惊无险避了过去,直到新冠病毒显得不再重要。
他如常地走,从不讲究装备,鞋穿到烂才换新,身上的所有东西几乎都能在任何一个中国县城的超市配齐。另一位徒步伙伴潘潘和他第一次见面约在了故宫门口,保罗穿着棉T恤和短裤来逛故宫,看上去和普通美国游客没有区别,潘潘有点失望,“没想象中高壮。”
保罗在故宫摄影:潘潘